【百年风华】:余老师讲党史故事 | 老共产党人的“风树之悲”(下)
“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待”。这句话源于一个孝敬父母的典故。汉代韩婴著《韩诗外传·卷九》记述:孔子偕弟子出游时遇到一位正在哭泣的男子,问他是否有丧。这位叫皋鱼的人回答说,他出游在外多年,未能侍奉父母,不想老父老母相继去世,从此失去了孝敬二老的机会,追悔莫及,叹曰:“往而不可追者,年也!去而不可得见者,亲也!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待!”孔子很是感动,让弟子们牢记这个教训。
此后人们就多用“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待”这句话来警告世人要及时把握,孝敬父母,以免追悔莫及。人们又把此典简化为“风树之悲”,借喻哀亲之痛。
我在研究中共党史人物时,看到许多他们与父母关系的资料,感佩于他们为了人民的利益,为了国家的大义,甘愿牺牲个人、牺牲亲情的崇高精神境界。而在他们的内心深处,那种欲尽孝于父母身前而不能的“风树之悲”,也同样令我无比动容。
朱德老总的遗憾
朱德的母亲钟氏,生于一个穷苦的农村流浪艺人家庭,从小受尽了各种各样的人间疾苦。嫁到佃农朱家后,生过十三个儿女,但迫于贫困,只活下来了八个。
朱德的母亲留下的唯一照片
朱德是她的第三个儿子。在母亲的教养下,朱德四岁就能帮母亲劳动,九岁能挑能背,就会种地了。母亲不仅给了朱德一个健壮的身体,而且培育了他热爱劳动、勤俭朴实、同情穷人、宽厚仁慈的品德。1909年,二十三岁的朱德远离故乡四川仪陇,赴云南考入讲武堂,并加入了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。1911年参加辛亥革命。“五四”运动后,朱德接受马克思主义,到德国留学,在这里由周恩来介绍参加了中国共产党。回国后参加北伐战争、领导南昌起义、会师井冈山、创建中央革命根据地,和母亲一别就是二十余年。十年内战后实现了第二次国共合作,朱德才和住在故乡的母亲取得了联系。这时,已近八十高龄的老母唯一的愿望是能见儿子一面。但是,在延安身负中共党和军队重任的朱德总司令,未能满足母亲的心愿,只是寄些书信照片以表孝心。
1944年2月15日,苦等了三十五年的钟氏老母,怀着对儿子的思念离开了人世。消息传到延安,朱老总十分悲痛,含泪写了《回忆我的母亲》悼母文,发表在4月5日的《解放日报》上。为悼念母亲,他一个月没刮胡子。4月10日,延安各界代表一千多人隆重举行了“朱母钟太夫人追悼会”。中共中央的挽联是:“八路功勋大孝为国,一生劳动吾党之光”。
朱老总对同志们的悼念十分感激,但是,还是难以抹去自己对母亲的歉疚。而且随着岁月的积垒,这种歉疚竟越来越沉重。他曾对意大利记者讲:“我一生最大的遗憾是,我没能伺奉老母,在她离开人世的时候,我都没在床前给她端一碗热水……”
周恩来的“风树之悲”
我们注意到了周恩来对他“三位母亲”的怀念。实际上,他对父亲也有深深的“风树之悲”。
周恩来的父亲周劭纲,原名贻能,1874年生于一个封建官僚家庭,曾先后在江苏、湖北、河北等地谋事,给人当幕僚、家庭教师或文书、收发。1907年爱妻万冬儿(周恩来生母)在淮安故里病逝,周贻能正在武汉谋生,未能见上最后一面。此后他便孤苦一人,漂泊四方,最后在胞兄的帮助下到齐齐哈尔当了一名烟酒事务局的办事员。1927年国共分裂后,周恩来在上海从事党的地下工作,父亲周贻能赴上海和儿子周恩来有过一段相聚的日子。
周恩来的父亲周劭纲
在白色恐怖下,父亲为地下党做过不少工作。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,国共实现了第二次合作,周恩来在武汉领导成立了八路军办事处,生活无着落的父亲再次来武汉投奔儿子。不久武汉失守,周恩来的父亲周贻能和邓颖超的母亲杨振德一起辗转到达重庆。已六十多岁的周贻能,在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红岩村帮助做些看门、扫院子的事情。
1942年6月下旬,周恩来因患膀胱脓肿住院动手术,可巧父亲周贻能也突然病倒,并很快于7月10日逝世。邓颖超和同志们怕刚动完手术的周恩来过度伤心,就没有把消息立即告知他。可是,与父亲血脉相连的儿子在医院已感到了一些异常,从第二天就追问陪床护理他的工作人员:“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?”工作人员含糊答对:“没什么事呀!”周恩来显然感到大家在向他隐瞒什么,到第三天,就决定出院,即使他的手术伤口还未愈合。
第四天一早,周恩来出院,一回到红岩办事处,就急向办公室奔去,与臂带黑纱的邓颖超碰上。父亲去世的消息,让周恩来如五雷轰顶,放声痛哭:“你们搞封锁,我父亲停尸三天都不通知我一声,他是我的父亲呀!……不敬父母,父亲死在身边不让我来见上最后一面……不忠不孝,算什么共产党员?……”他含悲给毛泽东发电报,称:“主席,归后始知我父已病故三日,悲痛至极,抱恨终天,当于次日安葬。”他在父亲遗体旁守灵。经一天一夜,到第二天下午起灵安葬父亲时,他又大放悲声,坐在地上痛哭了一场。
这是周恩来一生中少有的大哭。
鲁迅先生说过,“无情未必真豪杰”,周恩来堪称一位多情的真豪杰,一个多情的共产党人。他把对父亲深深的内疚一直埋在心底深处。
周恩来逝世后,邓颖超交给侄女周秉德一个很旧的小皮夹子,说:“在重庆时,你伯伯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工作,因为拿公文包上街目标太大,就把重要文件和信放在这个小皮夹里,装进贴身的上衣袋里。夹子里还有一张你爷爷的照片。”邓颖超拿出照片来,侄女看见照片背后有周恩来亲笔写的“爹爹遗像”。很显然,父亲走了,而周恩来还深深地沉浸在“风树之悲”之中。
作为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孝道,既有传承的一面,也有发展的一面,从来都是在不同时期会有经过扬弃的不同内容。在革命战争岁月,我们倡导的是“大孝为国”,往往是不得不牺牲“小孝”而尽“大孝”。所以无论是朱老总的或周恩来的“风树之悲”都具有“大孝”的品德,是伟大的“风树之悲”!在和平和建设时期我们当然仍要弘扬这种“大孝”精神,而更多的则是要求儿女们从点滴做起,及时尽孝,让父母长辈安度晚年。这方面,陈毅元帅又给我们做出了榜样。
陈毅探母
陈毅的母亲黄培善,生有五个儿女,陈毅排行老二,一直到十九岁才离开母亲到外地闯荡。陈毅对母亲有深厚的感情,对人民对革命也有深厚的感情,所以常把人民与母亲联系在一起,抒发自己的情怀。他在著名的《赣南游击词》中就有“靠人民,支援永不忘。他是重生亲父母”句。
建国后,他担任上海市第一任市长。1950年春,已失去几十年联系的老母亲从报纸上得知儿子当了市长,就从四川千里迢迢到上海看望陈毅。他们娘俩在上海团聚了一个星期,就又分开了。此后,陈毅和夫人张茜经常给老太太写信问候,寄钱寄物以表孝心。自从儿子1919年离开老家赴法勤工俭学,再参加共产党,参加革命,三十年间母亲的心一直提着,如今才把心放在了肚里。
1962年4月1日,陈毅从哥哥来信中得知母亲患牙疾已愈的消息,十分高兴,给兄长写信说:“母亲拔牙获痊愈,闻讯极欣喜。……兄以近年奉侍双亲,尽孝道,弟亦感激不尽。万望在双亲前多致安慰,使宽心静养,使寿更高,为祷为祝。”对兄长代为尽孝的感激之情和对父母的真执孝心,溢于言表。
1962年3月,时任外交部长的陈毅元帅得知母亲病重卧床不起,在百忙中请假,回成都探母。母亲已过八旬,又重病瘫卧在床,生活不能自理。3月15日,陈毅偕夫人张茜进得门来,快步走向母亲,娘儿俩双手相握,嘘寒问暖,其欢乐之情自不必细说。可是,细心的陈毅注意到,他进门时母亲把一捆衣物向床下塞,就问:“娘,您把什么东西藏到下面了?”老母不愿让儿子知道那是刚刚换下的尿湿了的裤子,就谎称“没什么”。可是儿子已从床下取了出来,马上就要去洗。母亲急了,说:“你不要洗,太脏,让他们去吧!”陈毅说:“娘,您从小把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,给我洗过多少尿裤脏衣,从没嫌过脏。今天您就给儿子一次机会吧,……”说着就去洗了起来。夫人张茜也跟了过去,陈毅对她说:“我们老家有句俗话‘婆媳亲,全家和’,你这个长年不能照顾婆婆的媳妇也该尽点孝道,今天咱俩一起给娘洗裤吧!”张茜没有吭声,默默地和丈夫一起洗了起来……
躺在床上的老母,看着六十二岁的儿子领着媳妇给自己洗脏衣裤,心中得到极大的安慰。两个月后,即1963年5月,八十二岁的老母亲安然离开人世。陈毅外长时值陪国家主席刘少奇正访问印尼、缅甸等国,未能赴成都奔丧,只好于5月9日向哥嫂发长信以悼。
是的,我们应该充分利用老革命家孝敬父母的故事,教育我们的后代,不仅要“大孝为国”,还要学会从点滴小事做起,及时尽孝,多一点再多一点给父母长辈以安慰,尽量少一些再少一些“子欲孝而亲不待”的遗憾。
余世诚,1937年出生于河南省禹州市,1961年毕业于北京石油学院机械系,1964年中国人民大学国际政治研究生毕业。曾任我校人文社科部主任,教授。先后讲授《中共党史》、《中国革命史》、《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》等多门思想政治理论课。主编了《石油大学校史》、《中国石油高教史》。获“有突出贡献教育专家”称号,享受政府特殊津贴。发表论文百余篇,出版《邓小平与毛泽东》、《史园拾穗》等著作十余部。
(编辑 魏志博)